一枕清眠

心清如水,物来毕照

【靖苏】梅间雪

看完《琅琊榜》的一个小小纪念,用了吾儿 @宵三令 的梗,原梗在这里,送给吾儿小天使,感谢她不断的辛勤产出投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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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景琰总是觉得他此生有三场大雪,刻骨铭心。

 

(一)

金陵地处江南,本是很少下雪的,这一年的雪却很大,纷纷扬扬时续时停,下了足有小半月方停。萧景琰这一年被封了郡王,初开牙建府,靖王府中的梅花被雪气一催,待到天放晴,便纷纷开了满枝。林殊听说了,便闹着要来看,萧景琰笑,谁家的梅花能比林府的更好,林殊却不管,校场散了便扛着枪,兴冲冲跟着萧景琰回了府。

 

金陵气候偏暖,这雪停了,好看的也就这几日,一路上孩童玩闹之声不绝,大户门口有下人出来扫雪,小户几家门口堆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,宿雪堆了几夜的檐间,有雀儿啁啾一声,冲进青天中去了。

天光正好,晴雪梅枝,雕栏玉砌。

 

两人一路笑闹到靖王府,后花园有个琉璃亭,关了窗品酒赏梅最好不过,两人走到廊下解了外裳,萧景琰将两人的大氅交给下人,叫人温了酒上来,却听林殊一声唤:“景琰,看这边!”莫名一回头,恰被一团雪劈面砸了个正着。

碎雪纷飞中,林殊站在一地雪白之中,神色飞扬,叉着腰冲他招手笑:“我们来一决胜负吧。”他气笑,抹了脸上残雪,便奔进了雪地之中。

二人追跑打闹几个回合,逐渐都起了兴头,景琰是个认真的性子,一时吃着挨了几个雪团,在地上团了个足有人头大的雪团,搬起来就去追林殊。林殊骇笑,转头便跑,二人你追我逃,绕了几个大圈,后花园好好一片白雪,几被踩遍了脚印。一个道:“有种你别跑!”另一个脚下飞快:“傻子才不跑!”

笑声震碎了枝上宿雪,晴光下晶莹剔透,缤纷而落。

 

林殊一边逃一边还要得空回头回击,嘴上还要逗着景琰,心分得多了,一时不查脚下,一脚踩上雪下的一截梅根,惊呼一声仰天便倒,天旋地转间,只听耳旁一声雪碎的闷响,背后被一双手臂一揽,却依旧没能稳住重心,两人一起倒在一地白雪之中。

那个人头大的雪团碎在了一旁,萧景琰压在林殊身上,一个哎哟叫着水牛你重死了快起来一个叫着你怎么不看路……却在撑起身子四目相对时,蓦然安静了下来。

 

满园梅花怒放含香,晴光璀璨,雪气清凉。两人脸上还带着打闹和冬风激出的红晕,呼吸声还未平复,定定地彼此相视,却谁都没有移开眼睛。

 

林殊嘴边还挂着笑,眼睛里似乎装着满日的晴光,比他身下新雪还要洁白璀璨,他看进萧景琰的眼睛里,萧景琰定定地与他对视,带着有点愣怔的神色,浓黑的眼睫垂下来,眉头微微拢着,瞳孔漆黑,似乎要把看在眼里的人装进去。

谁也不知道是谁先靠近的。梅香浮动。一天地的洁白,红梅覆了白雪。

 

萧景琰总是觉得,那日后来的酒里,含了林殊唇齿间的香。

 

(二)

金陵又一次下那样大的雪时,萧景琰刚刚从辰州赈灾归来。

 

那样大的雪,压得竹枝都低垂下去,满天满地都飘着大片的雪白,雪掩盖了一切的声息,满天地的肃然静穆之中,风急,雪也急,昏暗天光里让人满目凌乱,连不远处的门廊都看不清。

他斩断了铃铛,说了交情断绝的重话,心里像滚着一团沸雪,坐卧不安,梅长苏就在门廊下站着,站了一个时辰,他却不想去见他。

 

卫峥危在旦夕,他自然心焦如焚,可是为什么偏偏对梅长苏发这么大的火,他却难以自释。是因为他不去救卫峥?因为他原来还是个他看不上的阴诡谋士?因为他连母妃也当做工具,让母妃受了委屈?

可是他是个阴诡谋士,他一开始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?

他不救卫峥,不也是他料到的吗?

他又凭什么救卫峥呢?

他连霓凰郡主都当作工具,此时他又有什么意外的呢?

 

他以为他会不一样,他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已经彼此有所了解,他发现他胸中另有沟壑不是权势之徒,他以为他会了解他对卫峥的情谊,他以为他会珍重他的母妃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……

……他是从何时开始,对梅长苏抱有了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呢?

 

或许是从他们谈论政事、指点江山时的默契,或许是他看到他眼中那仿若故人的没有熄灭的光,或许是地道里那个铃铛响起时的莫名心安,或许是……他给了他这么多年来夙夜难平,重对故人的希望。

又或许,他有时让他近乎荒唐地觉得,他那样像那个故人。

 

所以才会这么失望,所以才会这么愤怒,所以才会……失去了理智,想要斩断一切让自己清醒过来。

 

外间的风雪依旧不停,他听见竹枝被压断的轻响,阶前积雪已积了寸余。他怒火翻涌,却也感觉得到浸骨的寒气。梅长苏……一定很冷吧?

他终于忍不住跨出门去,压住胸中翻涌不息的怒火。梅长苏站在门廊下,脸色已冻得青白,带着点沉郁的病气,连唇色都是暗的,深深望着他。

他听见他问:“卫峥只是一个赤羽营的副将,这么做,值得吗?”

他也听见自己答:“等我死后,见到赤羽营的副将林殊,如果他问我,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,难道我能回答他说,不值得吗?”

 

长久的肃穆的静,雪太大了,天色太暗,以至于他看不清梅长苏的神色,错觉一般,恍然觉得他眼中涌动的除了无奈,还有一丝悲伤与哀悯。

然而他们还是吵了起来,漫天大雪里,梅长苏跌跌撞撞追出来,在他身后怒吼,失了他一贯温文的文士气度,带着点因为病弱撕心裂肺的气音,他吼:“萧景琰,你给我站住!”他骂:“萧景琰!你有情有义,可你为什么就是没脑子!”

 

后来过了很久,萧景琰会想起梅长苏的很多话。他站在窗边,微微笑着看定他说的“我想选你,靖王殿下。”;病得神志模糊时的那句“景琰,别怕……”;收起鸽子蛋时理所应当的“这是你欠我的。”;临出征时答应自己会回来的那句“当然。”……可是最常想起的,却是梅长苏的这句怒吼。

是啊,为什么他就是没脑子呢。

 

他再一次这样想起来的时候,下意识地拢紧了手中的鸽子蛋,珍珠在他手中放出温润的光芒,一如梅长苏后来常用的望着他的那种眼神。

 

(三)

最后一次是梅岭的雪。雪太大了,到处都是一片洁白,山间崖下高岗深谷,乱石崎岖血肉嶙峋全被温柔地遮盖,回复一个似乎完美无瑕的平静。

就连埋骨于此的数万冤魂。就连再深痛的哀伤。再刻骨的愤恨。尽皆如此。

 

萧景琰跪倒在雪中。他面色沉静,眉头依旧微微拢着,是个有点茫然,又下定了决心的神色。他开始用手挖雪,一捧又一捧。

雪太大了,深可及膝,他挖得很快,不一会就清出了一片空地,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和乱石来。他又去挖泥土,不用工具,在雪中被冻红的手磕在碎石上,被划开了口子,鲜血流下去,又和漆黑的泥土、雪白的残雪混在一起,变成个分不清的颜色。

有人上来拉他,跪着喊殿下,全被他挥了开去,他听不见他们说什么,雪太大了,哪里都是触目惊心的白。他胸口梗着一团吐不出的寒气,从头脑到四肢都没了知觉,只剩下心头一把火在刺骨地燃烧。他想,他会不会冷呢。

 

可他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。

 

蔺晨说梅长苏已经埋骨梅岭,梅岭有梅花千万不知哪一株是他。没关系,他可以一株一株地找,雪这样大,他会冷的,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火人了。

可是梅岭这样大啊……萧景琰愣愣地抬起头,一天一地,崇山峻岭,触目皆白。梅花还未开放,没有梅香,只有要渗进骨子里心坎里的彻骨寒意,千万株梅花向天举着漆黑的虬曲的枝干,无声无息。

 

又开始下雪了,雪太急了,就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下来,他寻找的痕迹很快会被掩盖,怎么办,他找不到他的小殊,他要找到小殊……

 

萧景琰猛地从梦中惊醒,额间背上都是冷汗,大口喘息起来。

更漏滴滴地响着,天还未亮,身边是空的,床榻已经凉了。

他愣了好一会,平复了呼吸,披衣起身。

 

殿门虚虚地掩着,有个身影拢着大氅斜靠在廊下,仰头看着天。外面新雪初停,月亮已经出来了,照得一地洁白流光如玉。

萧景琰走上前去,把身上的大氅也给他裹上,低声道:“这么冷,怎么出来了?”

怀里人回过头来,眉眼淡定,微微含笑:“这么好的月亮,睡不着就出来看看。”

“又睡不着了?”萧景琰皱起了眉头,“明天叫晏大夫和御医给你看看,现在还没开春,寒气太重,你肺腑弱才不能安睡。”

“哎哟,哪儿那么严重。”梅长苏嗤笑一声,“就是白日里睡多了才睡不着,你要放我出去和飞流玩几遭,保准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。”

“不行。”萧景琰听他嘴硬就怒,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一紧,皱眉道,“就是上次我去巡防,晏大夫也不在,你出去跟飞流顶风玩了一晌午,回来就咳嗽了半个月,晏大夫连我也骂了……不行!”

梅长苏见他怒了,也自心虚,安抚道:“不行就不行,反正离开春也没几天了,三月春猎我总去得?”

萧景琰见他不再嘴硬,便平顺了眉眼,揽了他在廊下坐下,道:“三月春猎自然是要带着你的。等到过了谷雨,天气再暖起来,你便可游山玩水回江左盟去了。”

梅长苏靠着他伸个懒腰,闲闲道:“江左盟不打紧,有黎纲他们呢,到时再说吧。”

萧景琰听出他话里意思,顿时心中大乐,又有点不敢相信,压着眉头道:“真的?”

梅长苏看出他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,被他逗笑了,仰头在他颊边亲一下:“逗你的。”

萧景琰伸手便去挠他,林殊筋骨灵活,一身痒痒肉,脱皮换骨做了梅长苏,痒痒肉却没改,“还逗我吗?逗我吗?”

梅长苏笑得喘不过气来,缩成一团去掰他的手,萧景琰摸到他手冰凉,便不再闹,拢了他的手暖着,又给他紧了大氅,两人靠在廊下静静看月。

 

静了一会,梅长苏叹息道:“好大的雪,好多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……”

萧景琰揽紧了他,沉默不语。

梅长苏道:“那年若我不出来,你就打算挖遍梅岭?”

萧景琰默然,良久坚定道:“是。”过了一会,也忍不住问道:“若是那次蔺晨真的没成功,你就打算让他瞒我一辈子?让我以为,梅长苏是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,埋骨梅岭,从来没有回来?那句许给我的‘当然’,从头到尾都是一句空话?”

梅长苏静默了良久,叹息道:“景琰,你已经失去了我两次,我又怎么忍心……给你一个虚幻的期望,让你失去我第三次呢?我——”他没能说下去,萧景琰恨恨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,道:“这是你欠我的。”

梅长苏失笑,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肩上,闭眼叹道:“是我欠你的。”

 

萧景琰揽了他,静了许久,梅长苏突然哧地一声笑,道:“你白日里没看见,沈追和蔡荃因为春祭用度的事又吵起来了,吵完了以后俩人出了大殿,蔡荃走得飞快,沈追上赶着去追,哎哟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,连滑了三个台阶。蔡荃唬得也不生气了,赶紧掉头去扶,冷不防自己也脚滑,跟沈追摔作了堆,最后还是高湛看见,连叫了肩舆送出去的。”萧景琰听他边讲边笑,自己也笑得忍不住,还要故作正气道:“两位大人不知摔坏了没有,这有什么好笑的。”梅长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道:“他们摔跤的那个地方,是飞流昨天浇了水上去,想看能摔几个……哎呀!”他笑得太厉害,一不小心从廊上滑了下去,萧景琰连忙要去揽,还没站起来,一脚踩住了拖到地上的大氅,也跟着摔了下去,好歹是眼疾手快,怕摔着了梅长苏,半路翻了个身,自己垫在了下面,两人就作一堆摔进了廊下新雪里。

 

笑声止息,两人倒在廊下雪地里,萧景琰一头一脸的雪,梅长苏趴在他胸口,好不容易爬起来,看到他的模样,又忍不住大笑起来,还没笑完,猛的一个天旋地转,萧景琰翻身上来,拢了大氅,把他压在下面,故意虎着脸道:“笑什么?”

他止了大笑,仍是哧哧地笑得停不下来,直到撞进萧景琰深不见底的眼光里,笑声才停了。两人在雪地里静静对望,谁都没有说话,恍惚间,又都明白对方想到了什么。

 

年少流光,一如昨日。昔年旧景,谁道不可再尝?

 

梅花开得正好,一天一地浮动着清甜的梅香,疏影横斜,月下暗香。唇齿交接,仿佛梦呓一般,“小殊……”“景琰……”

 

“哎呀!”一声大喊,惊破了旖旎,两人猛然起身,廊下一个背影捂着眼飞快地跑回去,一边道:“水牛又欺负苏哥哥了!”

“飞流!你给我回来!什么叫欺负——”

 

萧景琰无声地微笑起来。

江山太大,握紧也手中空空,他这一生还会经历很多次雪,却只要有他在身边,就什么都够了。
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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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写的隐含情节是梅长苏在战场病发,九死一生,蔺晨想了办法医治他,但并没有多少把握,梅长苏就索性让蔺晨告诉京中所有人他已经死了。景琰不甘心,来找他的尸骨,梅长苏这时治好了病,被打动了不忍心,就出来见景琰,跟着他回去了。#我流私设,若雷抱歉#

把后来的梅长苏写得很像我心中的林殊,因为觉得当他放下一切的担子之后,景琰会把他从心中的那个地狱拉回来,让他慢慢变回当年的小殊。

很俗气的结尾,因为原作刀子已经吃得够够的了,就来点家常的糖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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